自全球疫情以来,人们的生活和工作仿佛都进入了一个停滞的状态。在许多事情无法正常推进的这段时间,音乐也变成了为人们抚平伤痛、治愈心灵的良药,是在无形中赋予人力量、再度出发的唯一武器。但反观音乐行业本身,他们的情况显然并不乐观。原定的线下音乐现场无法如期举办,和海外艺术家的合作无法照常进行,行业内熟悉的运转模式也突然被迫转型…… 尽管近来几个月的情况已逐渐开始柳暗花明,但仍然可以说是举步维艰——演出场所的严格限流令很多演出艺人和工作人员入不敷出。对于一些常驻在地下俱乐部和 livehouse 里的 DJ、音乐人来说或许更是,极大一部分长期以来依靠线下派对活动生计的人在疫情爆发之后几乎是「零演出」的状态。

Via GUINNESS健力士

在 88Rising 旗下新厂牌 HOUSE OF JADE 联合黑啤啤酒品牌 GUINNESS 发布的最新纪录片里,我们得以一窥 NOWRE 的两位「老熟人」——在上海居住的两位知名 DJ/音乐人/制作人 Tsunano Cavia——从危机爆发到后疫情时代的「生存状况」,包括他们遭遇的困难、经历的心路变化历程等等。在纪录片里,你可以看到二人呈现出的截然不同的状态——备受打击的 Tsunano 在经历崩溃和沉寂过后试图寻找新的灵感,而 Cavia 始终保持一个松弛且相对积极的态度,甚至逆风开张了全新的地下俱乐部。然而我们从两位音乐人身上能找到明显的共同点:他们都没有让自己深陷于当下的境遇之中,而是不断地冲破风浪,以各自的方式努力为自己寻觅新的转机。

基于这部纪录片的背景,我们通过 HOUSE OF JADE 联络到了两位 DJ/音乐人了解了更多关于他们的「求生」故事。Tsunano 向我们诉说了他如何在困境之下重拾视觉设计的旧业,并从广告配音工作及为好友乐队 Mandarin 执导 MV 的过程中找到新的创作思路。Cavia 则向我们讲述了他在疫情期间经营「蟲 Lóng」俱乐部的故事,展现了他对于后疫情时代国内 DJ 及俱乐部抱有的乐观态度。除此之外,我们还和两位分别聊到了关于他们从事音乐行业的个人故事,如何看待俱乐部「商业化」的问题,以及他们的自我认知。希望通过这两位音乐创作人的故事分享,每个人都能或多或少得到一些启发,找寻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Tsunano

电子音乐人、制作人



「 疫情对我造成了影响,但同时又给了我别的出路 」



疫情之后很多派对活动都无法正常进行,这对身处地下音乐场景里的你来说应该打击不小吧?

打击非常大。不夸张地说,实在是吃不起饭,一直在靠存款过活。疫情爆发后那段时间我的心情是很不稳定的,内心非常乱。很多人以为在隔离期间,音乐人会有很多的灵感做很多东西。但我基本上认识的人,就算产量很大的人,在那段时间可能也做一个 EP 而已,我自己也几乎是零产出的。那段时间碰到的各种难题,都会让去重新审视:我到底适不适合做音乐?它还能继续成为我的工作吗?我是不是要把这个东西再转化成兴趣?我一直在试图寻找问题的答案。

现在找到问题的答案了吗?

其实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但是我有让自己慢慢转换成更平静的状态,逼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事情,并在此过程中反而激发出一些新的兴趣爱好,比方说自己做菜,比方说拿回以前做设计的那些东西,然后发现我真的做得很厉害(笑)。

疫情缓和期有一个行业突然爆发式上升,就是影视广告行业。因为国外的疫情来得比较晚,很多国外团队没有办法做,所以他们会希望国内有一些厉害的团队来做。于是我很多的导演朋友就找到我,给我一些合作的机会,包括做 sound effect、背景音乐、混音等等。


你最近好像还在帮 Mandarin 拍一个 MV?

对,我跟我的导演朋友一起导这个 MV。这个 MV 也是非常启发我的。因为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将音乐和画面结合。我这段时间为了给 Mandarin 找 reference,看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前几天看到一部邪典电影叫《圣山》,我觉得做得太厉害了,每一幕画面的置景都非常有冲击力。里面有一幕是一群纳粹兵在阅兵的时候,每个人手上举的不是枪,是被扒了皮的血淋淋的鸡。当时看到我就觉得,这些东西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的,非常激发我。

包括做配乐也是一样,这些过程让我有更多冥想的空间和画面感。因为你拿到的就只有画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他可能只有一个罐头的 reference,然后这个画面就会让我去冥想,我如果在这个画面里面,我传达出来的声音会是什么样的?是什么样的音符,什么样的效果,什么样的编排?

所以这些和视觉、配乐相关的工作反而给了我很多灵感。确实疫情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但同时又在给我别的出路,并不是说谋生的出路,而是说我可以不用再那么局限地 focus 在单纯的个人音乐创作上。



「 如果现在不做的话,以后就没有机会 」



这也算是你的一个全新挑战了。这让我想到你最早是做设计的,当时也是突然决定去做音乐,去挑战一个几乎是未知的东西。

讲俗套一点,其实我小时候就有音乐人梦,那时候就很喜欢跟大家分享音乐。大学毕业以后虽然在做设计工作,但我还是业余会放放歌,去参加一些 party 什么的,也在想说有没有机会去做这个事情,但是一直否定自己。慢慢有这个契机是我后面不做设计了,我家里希望我学着去做一些生意什么的,然后其实也做不好,做着做着就做歪掉了,于是我就跟朋友一起做我喜欢的派对,我就忽悠我家人说我也在做生意,派对就是生意。

那个时候其实就开始有一点自由度了。当时我所在的派对组织叫 SHFT,我主要负责的是 organization,也就是说帮派对联络国外艺人,然后要学着怎样去推销我的派对等等,反正也是什么都做吧。在做 SHFT 的时候,我有机会接触到 TroyBoi。为他送机的时候他问我是不是也会做 beat,我说我非常业余,根本没想要把这个事情当作正经事去做。然后他听了一下我的作品,他对我说:「我觉得你是有可能去全职做音乐的,但是如果你现在不做的话,以后就没有机会」。

我思考了一下,觉得他说的很对。于是我就回到家和我父母说:「爸妈,我要做音乐了,全职」。我妈还蛮支持我,我爸直接两个礼拜没和我说话。不过后来就还是开始做了,经济上也可以养活自己,每天都在做我喜欢的事,非常开心。


幸好你选择了做音乐,现在做得很成功。而且你的音乐和你的形象一样,总给我一种非常多元化、世界性的感觉。

说实话我觉得还不到位,至少我自己还不够满意。尤其疫情以后我也在认真思索这个事情。我认为我的音乐在制作层面是精良的,我想要呈现的技术效果是到位的,但它没有「灵魂」。你看那些很世界性的,Radiohead 也好 Tupac 也好,这些人都不是一定在讲究技术层面的东西,他们更多是从最根本的,从零出发的一个创作过程。我今天有什么机器我就做什么东西,但是我真的是从我自己的感觉出发的。

这方面我的好朋友 Chace 教了我很多。他的音乐创作几乎是完全不在规章制度里的,他很神奇的一点是,混音书上不会讲的那些东西,他都能知道,因为都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所以我现在跟他一起做音乐的时候,也会用这种思维去做。包括还有国外像是 Mura Masa 这一派玩电子的,他们会用一些老的合成器制造出新的、好玩的声音。这些都不是你下载一个 200 美金的软件就能造出来的。

所以这是我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也是一直在学习的。因此我现在也不是很着急去说,我一定要在什么时间线里完成我的个人创作,反而是说沉淀下来,做一些音效,做一些配乐,会让我用另外一种维度去看待音乐这个事情,然后慢慢把我以前不足的部分都补上。


就像你说的你现在会从另一个维度去看待音乐,结果如何?最近有新的收获吗?

有。就比如说我现在哪怕是和朋友聊天,如果这是一段很有启发性的对话,我在聊完天后就会给自己一个冥想的过程,然后把这些汲取到的内容放到我的脑袋里,再把它变成歌。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去了录音棚就开始 mumble,接着绞尽脑汁给这首歌想词。

我最近在想的一个事情就是「好奇心」。 为什么人常常会去犯错?圣经里面讲的就是亚当夏娃犯错,也是因为他们的好奇心。我们现代人犯很多错误,也是因为好奇心。我说的成人一点,我的哥们和我喜欢上同一个女孩,他可能本来没那么喜欢,但他内心想和我竞争,因为他好奇自己能不能追到手。或者说往好的那一面想,我为什么会发现新东西?我发现一家好吃的餐厅,发现一家难吃的餐厅,都是因为我有好奇心。所以我最近有在写一个 note,就是在说「好奇心」这件事情。我觉得把这种中心思想整理好了,再去做成歌的时候,我甚至都觉得不需要有音符,我甚至觉得我念进去,都会是一个很酷的东西。

NOWRE:听说你和 HOUSE OF JADE 马上会有新的合作歌曲发布,可以和我们聊聊此次的合作吗?

88Rising 旗下的 HOUSE OF JADE 非常多元,它不是大家之前所认为的只做 hip-hop,也有很多其他类型的音乐。这次我帮 HOUSE OF JADE 做了一些电子,我也是希望说可以让大众不要一谈到电子音乐,就联想到那种商业化、低龄化、无脑化的 bounce、EDM、dubstep 音乐之类的。HOJ 在这方面给我很大的自由度,他们就想让我呈现我认为好的,去追求的一些艺术层面的东西。所以这次合作很开心,也希望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Cavia

DJ、俱乐部主理人



「 在疫情期间开了蟲 Lóng,我们胆子也算是比较大的 」



音乐和地下俱乐部行业算是今年疫情之下的重灾区了,你却在这个时候逆风开了家俱乐部?

在疫情期间开了「蟲 Lóng」,我们胆子也算是比较大的。我和我的合伙人其实从去年 8 月份就开始就定了这个意向,恰好碰上疫情了。所以你知道当时我的状况是,我既要管理开店的事情,DJ 本身又是我的一部分,然后公司还有很多别的方面的事情要去做,都在去考虑。所以疫情比较严重的那段期间,不确定性因素会很多,你也不知道开店会开成什么样,也不知道之后艺人的 booking 会如何,包括我们前期提前接了一些大单,可能因为疫情原因也会导致全部停工,所以疫情爆发初期的时候,顾虑确实是有的。

但庆幸的是做下来基本上目前为止都比较顺。我们大概在 5 月末开始试营业,然后 6 月初正式营业。一开始会辛苦一点,但后期就慢慢越做越顺。其实疫情就有点像催化剂一样,如果你一开始生意好了之后会更好,如果你生意不好的话就会更不好。上海其实算是疫情期间表现最好的一个城市,封锁时间比较短,所以也没有说太担心人流量的问题,整个过程做下来都还算比较顺心。

那对于 DJ 来说呢?

DJ 方面的问题就是可能国外的艺人现在进不来,导致现在说各种场地都在疯狂的找国内 DJ,因为你不能没有内容,那就要把国内好的这些 DJ 都塞进去。所以我现在反而是说多推自己和身边的艺人去 DJ 多一点。因此其实疫情以来,反而是给了很多国内 DJ 一个机会。


我们刚才讲到上海的 club,其实我感觉自 Shelter、Dada、Arkham 这种比较 underground 的地方都相继关门之后,剩下的都比较商业,疫情以来更是。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你会认为这是一个文化上的缺失吗?

我觉得不算是缺失,我觉得更多是细分了。一开始 Shelter 和 Dada 都是什么都做,他们每个星期的派对是看 promoter,然后看具体那天来什么艺人,再看怎么去操作。所以当时这些 club 每天的音乐是不一样的,很融合、很 one love 的那种感觉。但我觉得其实也没有说跟现在比好到哪里去,其实现在也有 All 有 Elevator。我觉得是换汤不换药,而且反而是有点在进化的感觉。

现在其实你去到这些 club 有各种各样的 techno 音乐可以听,快的慢的什么都有,然后美杜莎什么的现在做得都很好。所以说不是东西没了,它可能稍微变化一点,且变得更细分,然后分到每家店去做不同的东西。你现在去到一家店,其实它的调性是很明显的,它不像说你以前去 Shelter,你得去看今天晚上是谁在放歌,你现在去 All 这样的地方总归都是我们爱听的东西。


我觉得商业化的东西是完全不冲突的。一家店要是活不下去,你就不可能做文化,这是最基本的。像之前为什么 Arkham 疫情期间会关掉,我觉得可能很大因素也是它的商业上并没有做得特别好。虽说大牌艺人很多,但他们的盈利可能不是很理想,所以现在改成了一个全新的模式去操作。当然了,对于作为经营者的我来说是这样子,但对于去听歌的这些客人来说的话,可能不会这样去看。但我觉得有一个基本的道理就是说,你一定先要在商业上保持平衡,至少不亏,你才能把文化东西做下去。先活下去才能去做有意义的事情。我目前对蟲 Lóng 的期望也是如此,先把 branding 给做起来,至于调性,我们可以慢慢调。



「 即便我做了那么久的 DJ,现在还是会有 natural high 的感觉」


感觉你心态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和小时候那个和妈妈吹牛说一定拿第一,结果真的赢了 DMC 中国区冠军,还穿了一套 adidas 跑去 Nike 总部的你一点都没差,哈哈。比较好奇的是,你现在已经有一定的资历了,也在一个比较稳定的生活和创作模式之下,你还会有那种说我一定要尝试新的东西,我要突破这样子的心态吗?

有,肯定有。首先就我自己的定义而言,我可能觉得自己还没有到那个点,还不够,还差得远。可能大家会觉得我现在商业活签得蛮多的,自己还有店而且挺稳的,但其实我有好多事情都还没做,很多从小就想做的事情,到现在还没做。

比如说?

去日本拍毛片,哈哈哈。

你说亲自上阵那种?

不,我导演,自己上阵有点尴尬。然后言归正传,我其实很想要做专辑,然后尝试很多别的东西。我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发过专辑。好多设备现在在家里堆着,还没有去研究,我其实还是想做点好的东西出来。所以我现在听很多新的音乐也是一样,就是说先试试看能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给输出去。如果说这些事情我都做不到的话,我觉得离成功还远呢。


这次和 GUINNESS x HOUSE OF JADE 的合作企划其中有一个关键词是「SURGE」(浪涌),是一个不断起浪、不断尝试、不断突破的概念,我觉得这个词挺符合我的。我到现在为止,即便做了那么久的 DJ,即便我听了这么多的歌,如果放对了歌或是看到好的片子和想到好的 idea,我还是会 natural high,真的就是那种一下子就能 high 起来的感觉。有时候听到新的东西还是会睡不着觉,就是这种感觉。所以在这一块我觉得我一直是有那个劲儿在的。

最近都听些什么类型的歌?

最近的话我听了很多新的电子音乐。现在很多新出来的电子音乐确实很好,做得有点像 90 年代 IDM(Intelligent Dance Music,智能舞曲)。但他们的技巧完全就是更新了。其实听下来就会觉得说,好的东西还是好,而且现在还是有受众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比以前要更好了。因为 90 年代对整个唱片音乐都是非常好的一个时代,你不需要去演出,只要专辑做得好卖得好,拿版权就 ok 了,但 01 年之后全是盗版下载,那个时间对所有这种小众艺人是非常不好的,只有主流的才可以活下去。然后现在这个趋势又慢慢回来了,很让我兴奋。除此之外,小时候我爱听的那些东西最近也会去听一听,包括 Aphex Twin、Squarepusher 这些,就是你再回去听,你还是觉得好,而且会对现在做音乐也有影响。


你有算过现在大概一天会听多少张唱片吗?

最近还好,最近不会像小时候那么硬吃东西。以前我就会觉得说我已经下了这么多专辑了,我一定要都听一听。现在的话其实就是大的体系已经都有了,有了一定的判断能力,就会比较 chill 一点。就是说你能让我听得到、看得到的东西我会去挖一挖,但是你要我现在去硬啃专辑,我不太会那样子了。现在这个状态反而好一点。回想当初参加比赛那会儿,真的每天都要疯狂练上个 10 个小时,现在就觉得那时候给自己设目标设得太急了,每天都感觉自己在完成目标,完成了这个目标就接着又下一个目标这样。 但话说回来,如果没有以前这样,可能也没有现在的自己。


除了听歌之外,宅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有从书籍中或者电影中受到一些启发吗?

我最近又重新看了一遍《人类之子》,还觉得还是特别好。《人类之子》里面配乐跟他的设定都非常的贵族气息,就是非常非常完美,它的概念太好了。还有一个就是又把《太空漫游》和小时候看的《疯狂店员》看了一遍。强烈推荐给你《疯狂店员》这部片子,是一部黑白片。那个导演特别搞事,当初他拍这部片子的时候没钱,于是他为了拍这个片子把自己所有古董漫画书全卖掉了,然后拿卖掉的钱去拍片,还是自编自导自演。后来这部片子大火了之后,他又拿赚到的钱把那堆漫画书重新买了回来。

「渔民们知道海是危险的,风暴是可怕的,可是他们却从来不拿这些危险作为充分的理由,让自己留在岸上。」—— Vincent van Gogh

在结束对两位音乐人的采访过后,这是不断萦绕在我脑海中的一句话。

PHOTOGRAPHERHiro 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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