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1972 年 6 月 David Bowie 那张划时代的专辑《Ziggy Stardust》发布，已经过去了近半个世纪的时间，而距离这位流行音乐巨星离去也有了四年的光景。每每人们在谈起《Ziggy Stardust》这张专辑的影响力，它带给乐坛的开创性启迪，对未来仿佛先知先觉的想象时，总是不能忽略掉 Bowie 那一系列仿若来自外星系的前卫造型，这是《Ziggy Stardust》革命性的重要组成，是一处不容分割的连贯整体。也每每是在这一时刻，亲手打造了这组服饰的日本设计师山本宽斋的名字，总会伴随着「摇滚变色龙」David Bowie 共同出现。
《Ziggy Stardust》 | Via Trident Studios
7 月 21 日，时年 76 岁的设计师山本宽斋因急性髓性白血病不幸离世，在女儿的描述中，与病魔抗争数月的他并未表现出痛苦，在家人们的陪伴下走的极为安详。镜头前总是一副笑脸的山本宽斋始终传递着乐观、开朗的一面，就像他的设计美学那样，表现着无尽的繁华与美好。世人对他的记忆大都开端于同 David Bowie 的合作，而大约是在《Ziggy Stardust》专辑发布的一年前，山本宽斋在东京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成为了首个亮相欧洲的日本时装设计师。
那一年，距离另一位山本和川久保玲掀起的革命还有整整十载的光阴。
山本宽斋 1971 年 5 月 28 日于伦敦 | Via Eric Piper
日式传统美学的传播者
《Vogue》US 1971 年 7 月刊 | Via Clive Arrowsmith
「这是一场壮观的戏剧表演 — Kansai 的模特们动起来了，她们跳跃、奔跑、旋转，像精灵一样，跳舞、甩动手臂，使绚丽的色彩交融在一起，汇成一幅万花筒般的卡通色彩。黑衣蒙面的关西本人，像一个武士一样在舞台上走来走去，一层层地剥下衣服，剥下美丽的金字塔外衣，一直到露出背心和身体上的颜料」。1971 年 7 月，伦敦《Harpers & Queen》杂志对山本宽斋的伦敦首秀做出了如上的评价，一位来自日本的设计师，历史性的在欧洲时装舞台，呈现了一场华丽到无以复加的戏剧演出。山本宽斋通过此次伦敦首秀，在登上了《Harpers & Queen》杂志 7 月刊的封面外，《星期日泰晤士报》也于 11 月 28 日对他进行了专题报道。
1971 年《Harpers & Queen》7 月刊封面 | Via Hiroshi
山本宽斋的风格之所以能够迅速进入西方媒体视野，与同时期的社会风貌有着极大的关联。包括英国在内的诸多欧洲国家，在度过了休养生息的时期后，开始迈入战后经济复苏的阶段，中产阶级生活的逐步富足，直接体现在对服饰的需求上。艳丽的色彩，繁复的结构与夸张的图案，这些在山本宽斋设计中常见的元素，正合时宜的出现在欧洲人的视野中。名为「basara」的繁复美学对应着 1970 年代英国社会的繁荣面貌，帮助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山本宽斋 1971 年伦敦时装周首秀 | Via YouTube @ K-Fai Steele
而这一套被称为「basara」的概念，同样取自日本经济、文化空前繁荣的安土桃山时代（Momoyama period，1573 年 – 1603 年），它与另一套日式传统美学「wabi-sabi」形成了鲜明的对立性，值得一提的是，安土桃山时代的文化特点即为佛教影响减弱，世俗性和现实性逐步突出。那一时期刚刚诞生不久的歌舞伎服饰，以及色彩斑斓的脸谱妆容，组成了山本宽斋日本传统美学的标签，葛饰北斋的浮世绘画作、Yakuza 纹身图案、安土桃山时代的宫廷长袍等元素，悉数成为了他向西方展露自身地域身份的一大显著写照。
Ziggy Stardust
Via Masayoshi Sukita
1971 年在伦敦露面后，初来乍到的山本宽斋引起了对东瀛文化本就充满热忱的 David Bowie 的关注。在时装秀制作人高桥靖子的坚持下，他前往纽约观看了 Bowie 的演出。曼哈顿中城的 Radio City 音乐厅后台，两人初次见面，令山本宽斋惊讶的是，Bowie 向他展示了自己在伦敦 King’s Road 85 号 Great Gear 店铺购买的几件单品，这是 1971 年除日本外山本宽斋唯一入驻的门店。而这一段关系也在相互欣赏的基础上所建立，Bowie 邀请山本宽斋加入 Ziggy Stardust 的巡演团队，为他打造舞台造型，为后人所熟知的那段岁月自此揭开了序幕。
山本宽斋为 Bowie 打造舞台造型 | Via Masayoshi Sukita
Bowie 在《Ziggy Stardust》世界里幻想的是一位来自外太空的形象，是在此前的音乐舞台造型中从未有过的、完全陌生的人物。上世纪 60 年代法国设计师 André Courrèges 与英国 Mod 文化推动者 Mary Quant 所呈现的未来主义极简设计，在概念上与 Bowie 的精神世界大相径庭，他并非要营造一个没有感情的科技机器，而是具备情感与前卫表现力的鲜活人物。山本宽斋的设计里即融入了二者的特性，日本传统歌舞伎的多彩与表现主义的抽象剪裁，与 David Bowie 的想象颇有些互文修辞的对照感。
「就像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我的衣服成了 David 歌曲和音乐的一部分，它们成为了他向世界传递的信息的一部分」
Via 山本宽斋
山本宽斋为 Bowie 创造的条纹连身衣 | Via Masayoshi Sukita
那一件使用乙烯基 PVC 材料打造的条纹连体衣，近乎将 Bowie 想要传达的意境实体化，隆起的腿部轮廓就像被切割的外来生物的一部分。夸张比例的印花和服、钟形裤装、色彩丰富的针织衣，山本宽斋的服装与 Bowie 雌雄同体的理念相得益彰。《Ziggy Stardust》作为一张划时代的音乐专辑，它超前的理念，它在文化层面上的试金石身份，与山本宽斋的舞台造型共同被写入了时代的记忆中。
1973 年 7 月 3 日伦敦哈默史密斯剧场 Ziggy Stardust 巡演 | Via Debi Doss
正如同 Jean Paul Gaultier 与 Madonna 的联合，1970 年代的山本宽斋与 David Bowie 同样打造了一段惊艳的时光，它与 1990 年开启的《Blond Ambition World Tour》金发雄心巡演一道，成就了流行音乐史上举足轻重的一段时期。
山本宽斋美学的当代流露
Via LOUIS VUITTON
1990 年代，崇尚繁复华丽的山本宽斋美学，在更趋现代简约的审美体系下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1992 年，他在巴黎推出了品牌最后一季系列，并开始筹备名为「Super Show」的时装展示，前往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大型公共场所举办秀场，这一概念也几乎成为了当下奢侈品时装屋 Cruise 巡航系列的前驱。
过去的近十年，山本宽斋鲜有正式的露面，2013 年伦敦 V&A 博物馆举办的「Fashion in Motion」时装秀，人们有机会看到过去 40 年里他的标志性风格和档案馆作品；2017 年与 Nicolas Ghesquiére 的合作，又将安士桃山时代的日本风情注入到 LOUIS VUITTON 女装系列中。
LOUIS VUITTON Cruise 2018 | Via Instagram @ LOUIS VUITTON
而如今，当这位前辈故去，我们应该如何去看待他所留存的美学遗产。1970 年代以来，山本宽斋的影响似乎并不太多体现在具象的单品中，他的繁复，他的华丽，他的前卫与先锋，恰如一针强心剂注入了风起云涌的 1970 年代，同时也为此间风格的后继者们奠定了基础。极繁与极简的轮转中，「basara」式审美不经意间注入了当代，Nicolas Ghesquiére 的 LOUIS VUITTON 2018 巡航、Alessandro Michele 的 GUCCI 2017 早秋、Ricardo Tisci 任下最后一场男装系列，以及更早之前的 Valentino 2016 早秋秀场…一定程度上，山本宽斋的衣物代表了人们对美好事物的憧憬，代表了纷争与混乱之下的慰藉。
Givenchy 2017 秋冬男装秀场 | Via Guillaume Roujas for NOWFASHION
人们常常将山本宽斋视的时装视为「逃避主义」的产物，美国华裔人文主义地理学大师段义孚曾谈到，逃避是一个看似贬义的词汇，然而正是由于人类内心与生俱来的逃避心理，推动了人类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创造与进步，在逃避的过程中，人类需要借助各种文化手段，包括组织、语言、工具等。逃避的过程，也是文化创造的过程。
人们不该忘记，这位对时尚本不感兴趣的土木专业学生，为欧洲首次带去了属于东方意蕴的时装；人们不该忘记，这位在 1970 年代与 Bowie 联手缔造辉煌的设计师，对行业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创意冲击…斯人已逝，美学隽永，山本宽斋的文化遗产会留存延续下去，因为无论身处何时，时装皆需要幻想与憧憬。
Via Instagram @ Mirai Yamamoto
在山本宽斋的女儿个人 Instagram 账号放出的这张照片里，前辈仍然是记忆中那样的乐观与开朗。镜头前总是一副笑脸的山本宽斋始终传递着乐观、开朗的一面，就像他的设计美学那样，表现着无尽的繁华，与美好。
